一篇关于五能线、关于KiHa 40系的流水账与碎碎念

先点一首水森かおり的《五能线》放在这里

现属JR东日本的五能线，一条本州北方角落里的地方交通线，起始自奥羽本线的东能代站，向西穿过能带市，随粗犷的海岸曲折向北，又折向盛产苹果的津轻平野（温知识：我们熟知的富士苹果即培育自此地区的藤崎町），在一个叫川部的小站重回奥羽本线。五能线以海景，尤其是深浦海岸的海景著称。而对扭曲人来说，秋田和青森又是东日本最后还在运用KiHa 40系车辆的地区。我亦神往已久，今年2月终于有机会赶在这批KiHa 40退役前运转了五能线。

五能线走向示意（Lincun/CC BY-SA 3.0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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旅程从线路中断开始

一个真正的非酋，意外总是始于旅程开始前

JR东日本于2020年下半年开始面向在日外国人发行Welcome Rail Pass，有效期截止至2月28日。相比高昂的长途新干线票价，周游券12000日元随便坐的价格近乎于白嫖，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在这之前动身。遂在隔离出狱后不久便筹划在某日组会汇报之后即刻出发。

只是万万没想到。

2月13日福岛县近海发生地震，东北新干线多处设施受损，那須塩原—一ノ関之间临时停运，恢复时间未定。此事对行程规划堪称当头一棒，好在线路修通，24日开始受损区间恢复限速运行（东北新干线受灾不通的这段时间里，既有线上开行了好几趟神奇临客，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）。25日早上来到东京，乘坐按震后临时运行图开行的こまち17号前往秋田。路途遥远冗长，这里不多赘述。目的地毕竟不在这里，上下一白的莽莽雪原与群山，我们有缘再会。用于直通秋田新干线的E6系有着和大哥E5类似的超长车头，难说算不算一般意义上的「漂亮」。但当你在秋田新干线内的车站里与另一列E6交汇时，看到一列红白两色的列车在白雪的映照下熠熠生辉，还是不禁要感叹这确实是一位美人的。

行驶在秋田新干线的E6系（Kitayama/CC BY-SA 4.0）

夜幕下的北国

北国的冬夜漫长而寂寞

在秋田稍作停留拍摄男鹿线的KiHa 40之后，就去了本次旅程的第一个落脚点能代。走出能代站的瞬间多少还是有点震惊，街道寂静，街灯昏暗，乍看上去了无生气，还以为自己下错了车。沿路往市中心（算是吧）走去，街上依旧空无一人。能代市城区就两条大路，大路交叉口周围有些商业和公共设施的地方，姑且就算是市中心了。晚上九点多，还营业的就只有24小时便利店和小酒馆了——柏青哥倒是有好几家，日本人是真的热衷于此，有些人不多的小镇，走着走着路边也能冒出一家柏青哥来。逐渐理解《你的名字》里三叶抱怨家乡小镇生活贫乏时的心情。接下来几天路过的城镇，小镇如鰺ヶ沢自不必说，弘前的夜晚也只是明亮而冷清。

除了疫情的影响外，是北国的冬夜太漫长，还是这里本就寂寞呢。

眺望津轻之海

海岸蜿蜒，海色斑斓

不同于其他任何一条沿海线路，五能线的海岸粗犷曲折，粗砺的轮廓在残雪点缀下分外明显，日本海凛冽的朔风裹挟荒波拍打着不修边幅的礁石，碎作千层白浪。天色阴晴不定，水色也随之变化，阳光自云隙透下，湛蓝、浅蓝、翡翠交织；浪花在朝阳照耀下泛着金光，也在浓云笼罩中苍白如大漠瀚海。五能线虽常以盛夏的海天一色和深浦海岸夕阳著称，但我自觉这冬季的荒波才是其独一无二的绝景。

从北秋田到津轻，一路上掌管天气的大概也是位爱戏弄人的冬之妖精，时而准许阳光照耀，时而洒下一把突如其来的太阳雪，时而扯来漫天阴云风雪交加。事先看过的天气预报全无作用，妖精的心思又岂是天气预报能够猜透？幸而此地阴晴风雪皆可成绝景，说不定其实是妖精的礼物呢。

阴晴不定的海

KiHa 40的最后之姿

JR东日本秋田支社在2月上旬到货一批新车GV-E400之后迅速将其投入了五能线的运用，此行的主要目目标，国铁型柴油动车KiHa 40系担当的交路所剩无几，对应的时刻也是支离破碎，加之地方线路本就稀疏的车次，拍车坐车不可兼得。这批JR东日本最后的KiHa 40已于3月13日运行图调整退出了运用，这是我留下的，秋田40的最后之姿。

五能线KiHa 40的两种涂装。橙红色的「首都圈色」是国铁后期为节约成本而使用的单色涂装，现存的均为JR时期重刷的复刻涂装；奶白底色深蓝色带的「五能线色」是五能线配车的专属涂装，深蓝色代表日本海

あきた白神—岩舘：小入川桥

在这里我第一次领教了变化无常的天气，短短两个小时里多云转阴再转太阳雪再转晴，完全出乎意料。

「左手雪山，右手大海」，是对五能线海岸段的最佳诠释

深浦—広戸：深浦海岸

深浦到鰺ヶ沢之间的海岸线通称深浦海岸，行合崎、追良瀬、塩見崎、風合瀬、大戸瀬、七里長浜，光从这些地名似乎也能想见其曲折多变，某处还立有一块巨大的「夕阳海岸」的路牌。可以俯瞰海岸的地方很多，时间所限只去了一处。登上広戸站南侧一处神社所在的山丘，可以望见山脚直至两站以外的线路，一趟车也就可以拍三次，小小弥补了遗憾。时间顺序上这是我最后一次拍到五能线的40。列车渐行渐远，最终驶入隧道消失在视线中，对我来说即是谢幕告别了。

由近及远依次为深浦—広戸、広戸—追良瀬、追良瀬—驫木区间

「夕阳海岸」的巨大招牌；深浦站站牌上画着的夕阳

鰺ヶ沢—鳴沢：七里長浜

鰺ヶ沢是深浦海岸的终点，也是五能线告别大海转向内陆前的最后一站，这一带绵延的沙滩被称作七里长滨。路边有一家因店主家的秋田犬「わさお」而知名的小商店，わさお年事已高，于2020年去世，而他从前的居所还立在商店旁。不知道狗狗在世的时候有没有在自家后院注视过往来的列车呢。

阴云映衬下波浪白色的反光有如霜雪

大川平—今別：岩木山神社

这一张算是番外了，这里是津轻线北段沿线，本州大地的尽头。津轻线没有专用的配车，由五能线的车辆套跑，于是追逐至此。此处岩木山神社信仰的对象并非有「津轻富士」之称的那座岩木山，而是当地的一座小山。通向神社的石阶早已被深厚的积雪掩盖不知所踪，只能和一道前来的摄影者一起手脚并用踩出一条路来。当天下午天气极佳，可以一直望到津轻海峡对岸北海道连绵的群山。

津轻海峡·冬景色

Resort白神号：五能线的复活

对游客来说，五能线的招牌当属观光列车「Resort白神」（リゾートしらかみ）号，由专为五能线打造的三组观光列车轮流担当运行。精心设计的内装、巨大的观景窗、比一般特急列车更为宽敞舒适的座椅、可坐可卧的包厢坐席、津轻地方民俗艺术的现场表演，还有五能线本身绝妙的车窗风景——这一切只要在基础运价之上多付520日元的座席指定费用。此次分别乘坐了北行的あきた白神—川部（使用KiHa 48系改造的「くまげら」（熊啄木鸟）编组）和南行的深浦—秋田（使用新造HB-E300型「橅」（山毛榉）编组）。除了上面提到的硬件设施，列车行至秋田县和青森县交界处景色正好的海岸，还会特地放慢车速请乘客欣赏海景，车掌也会通过广播介绍途中的风景。

在深浦站并排的「くまげら」和「橅」编组；「くまげら」的内装，津轻三味线表演；「橅」的内装；车窗倒映之海

虽然如今观光列车已成为五能线的一张名片，但在观光车开行之前，五能线一度濒临废线岌岌可危。早年间五能线还承担部分货运任务，直至1984年甚至运行着日本国铁最后的客货混编列车（说句题外话，如果对「爱上火车」系列有所耳闻话，我们的女主角八六的同型姐妹，东北式样的8620型蒸汽机车正是当年担当五能线货运的主力机车。在扭曲人心目中，五能线的8620们搞不好比八六的现实原型，九州的58654号机车还要更出名一点）。而随着货运业务废止，沿线人口的萎缩，以及长年困扰五能线的风浪侵蚀和大雪造成的养护困难，五能线面临巨额赤字，濒临废线。

为了拯救心爱的铁路线，九……对不起串台了，秋田支社于1990年开行了观光列车「Nostalgia View Train」，1997年改称Resort白神号并更换为KiHa 40系改造的专用观光车辆，此后亦数次更换新车，直至今日。通过运营观光列车与宣传沿线风景，五能线得以存续，并获得了「一生中必去的铁路线」这样的美誉，可以算是日本诸多起死回生的地方交通线中的典型。

五能线的海报；深浦的纪念印章卡，在推广上还是挺用心的

遥望北国之山

唯一没有看成的，就是「津轻富士」岩木山的全貌了……

就像前面所说，五能线在离开深浦海岸后转向内陆，驶入津轻平野腹地。矗立在广阔平野中的岩木山出现在视野中，如果天气晴好直到五能线终点川部站为止都将是最显眼的车窗风景。在岩木山下、在苹果园间行驶的列车，便是五能线的另一张证件照。

但是非酋毕竟是非酋，路过五所川原站不久就开始下雪，岩木山也掩藏在云雾中不见全貌。之后虽稍微放晴，等到天黑前最后一趟40驶过川部站西侧的苹果园时，天地间又只剩茫茫风雪而没有什么岩木山了……此行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此。

眼看着岩木山一点点消失在风雪中……

永远的KiHa 40

有40，有旅情

KiHa 40系柴油动车（キハ40系気動車），简称40或者ヨンマル，是日本国铁于70年代为替换逐渐老化的KiHa 10系、KiHa 20系、KiHa 55系而开发的型号，系谱包括双侧驾驶室的KiHa 40，单侧驾驶室的KiHa 48，和面向都市近郊而使用了双开门的KiHa 47，构造上则分为适用于暖地、寒地和酷寒的三类样式。各种型号的40系于1977‒1982年间共生产了888辆，比起产量动辄四位数的大编组通勤电车来说，这个数量是在不多，但运用范围遍及全国。

单就一辆交通工具而言，40难说优秀，为改善客室条件而加大加重的车身，配以祖传技术的220 PS柴油机和单轴驱动的设计，动力孱弱且油耗不低。这一局面直到1990年代末期JR各社给40换装300 PS以上的新型柴油机和发动机直连式空调之后才有所改善。

40厨倒是非常多，扔出砖头砸中时雨厨的同时肯定也能砸中一两个40厨。所以问题来了，为什么喜欢40？是朴实厚重的经典造型，是宽大的弹簧坐垫，还是车内氤氲的昭和气息？抓几个40厨来问，也未必说得清楚。或许还有个原因，就像我们喜欢能开窗的「真绿皮」一样，不只是老火车本身，还有当你放慢节奏去看时，看到这些车辆已经和它们运行的线路、穿行的乡野山林融为一体。缓缓的铁道，寄托悠长的旅情，有时候我们爱恋的不是旧时光，而是旧时光留在现在的回声与投影。

ありがとう。其实喜欢，又哪来这么多理由呢，哪个40厨不是一见钟情的……